中庸致死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暮曦怀澄·初二·17:00】劫缘

春节快乐!!!陪曦澄过的第一个年!

众所周知我又烂尾了哭唧唧

与神仙混在一起是真的有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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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人逆天改命修行,必欠天道业障,修至金丹将渡元婴劫,破丹结婴,若成者得长生,不得,神魂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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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云深不知处依旧云雾缭绕,黑瓦屋顶偶尔凸显山腰,忽地拉出一声鸟类嘹亮的长鸣,随即呼啦啦从墨绿山林里飞出一大片乌黑乌黑的鸟,激起更加杂乱喧闹的回声。

  乌鸦主凶,不祥之鸟。屏风后盘坐的紫衣男子因为这声响显得十分烦躁,闭着的眼睛如世上最利的长剑出鞘,“刷”地一声耀出锋芒。

  江澄提鞭出门,只听几声破空之响,黑压压的鸟群被打散。

  寒室内蓝曦臣闭眼盘坐,一袭白衣静然于垫上,周身星星点点的灵力围绕着这位落入凡尘的谪仙。面部线条柔和得像天地间最完美的刻像玉塑,似乎也听见了寒室外的嘈杂,终于睫毛颤动两下,睁开眼来。

  丹田中从未如此活跃的灵力翻腾在腹,令他略微有点惶然与无措,睁眼后第一时间找寻自家爱侣的身影,此时江澄推门而入,在看到那熟悉的深紫色后惶然的心才瞬间被安抚平定。

  “蓝曦臣?感觉怎么样了?”江澄微微讶异于他此时破关回神,随即便懊恼自己没早点把那乌鸦赶走,吵到他了,步子跨大三两步迈到蓝曦臣身旁桌上放的香炉,点上安神香。

  燃起的青烟起先因为江澄的动作散乱弯曲,很快就聚成一条丝线直上,溢出初夏雨后风吹荷塘的清雅香气,这是云梦独有的香料。

  蓝曦臣鼻子刁得很,闻不惯自家的檀香,索性不在房里点香,前几年还并不为失眠所困,观音庙后整宿整宿都从梦里惊醒,后来与江澄结识,受了他香料的恩惠,失眠也就慢慢好了。如今想来倒不知是安神香治好失眠之症,还是江澄解了他的心结。

  蓝曦臣眨眨眼,长臂一伸揽着江澄的腰身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自己埋在江澄颈侧贪恋着他身上冷莲气息,安适着闭了眼蹭两下,开口道:“已经卡在瓶颈期,我猜过不了多久就要渡劫了。”

  修真始于练气,吸天地之灵气以养气入丹田,分为初阶,中阶,高阶跟大圆满,修至大圆满则天道降下三道天雷渡劫筑基,筑基即化灵气为灵力,修术法,习五行,也分为四个阶品。修至大圆满降下六道天雷渡劫结丹。

  等金丹期大圆满,则有九道天雷助以破丹结婴。九雷劫最为凶险,若是没有成功,那便神魂俱散。有些修士练至金丹期宁愿寿终也不愿冒险渡劫。

  这样凶险的事,蓝曦臣说得云淡风轻。江澄却焦躁:“元婴劫……要是你渡不过……”

  “没事的。”蓝曦臣捏了捏江澄微凉的指尖,“金丹破了大不了重修就是了”

  “你倒是说得轻巧!”江澄瞬间拔高语气,怔愣半响才吐出后半句:“你要是渡劫出事了,我怎么办……”

二.

  天劫将近,江澄从江家找了好些名贵草药法器,似乎是要把一整个药库都给塞进蓝曦臣的乾坤袋,蓝曦臣拦了又拦,也丝毫没起半点作用。

  “晚吟——真的不用带这么多的。”蓝曦臣觉得好笑,却又着实被江澄这幅担心得不行忙忙碌碌翻着药材的模样所触动在心里最柔软的尖上。

  “我江家又不是没钱!”再多的钱再多的药有你重要吗?后半句江澄憋在心里并没有说出——他不说蓝曦臣也能知道。

  原本江澄是要跟蓝曦臣一刻不离的,以便哪天突然入劫刚好当个护法 ,只是南疆属江家运营的一块不知怎地又出了问题,派江家门生过去却了无音讯,实在没得办法了才请江宗主亲自出山。

  操操劳劳的江宗主一步三回头出了云深不知处,脸色冷得可怕,把那群江家门生怒斥一顿径直御剑往南疆去。

  天劫一事不可测,他得尽早赶回来。

  原是南疆出了一批“苗蛊师”,说是蛊师,却也是千年前风云一时现在火烧不尽的从棺木里破土而出的死尸了。

  祂们千年前就失了神智,不辩好坏不辩生死,只要遇见人便驱虫招蛇害人,火烧不尽难办得很。

  江澄办事向来果断狠绝,一连擒住好几个蛊师手法狠厉直接断头,以雷霆之势收大局,这才往回赶。

 
 他先去姑苏转了一圈,可并没有见到蓝曦臣。

  许是去云梦了吧?江澄忽略心尖上那点颤动,马不停蹄赶往云梦莲花坞。他在云梦与姑苏交界处远远望见劫云笼罩,噼里啪啦闪着光。

  他几乎像流光一样窜出去,远远瞧见在几座山间笼着一个闪着莹莹灭灭闪着光的半圆形圆罩。瞳孔瞬间紧缩成一条线,江澄甚至感觉心脏都要停跳。

  蓝曦臣提前入劫了!

 距离蓝曦臣上次出关并没过多久,这远远超乎了江澄预料,他以为离开这几天没事的。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江澄终于飞至山前,收了剑势。

  头顶的劫云密压压一大片一大片的黑,中间则像星云一样旋转涌动着,时不时现出点耀白的内里。虽然美丽,却是个吃人的东西。

  劫云中间降下雷电,劈过九下后若是成功渡劫则天飞彩霞,仙鹤环鸣,一派大祥之兆。但若是未曾渡过,则会被这高速旋转翻涌的劫云所粉碎消灭。

  只觉得一股怒气从脚底腾到心间,剧烈地燃烧,烧到肺腑几乎要凝成实体。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背着自己一个人去渡劫?!

  一整个山头被蓝曦臣下死了结界,江澄围着转了好几圈才勉强瞧见了那大片大片绿里掺着的白色。他正盘坐着掐诀,衣袍随着劫云激起的风翻飞,脸上映衬出灵力的一道道明明暗暗光影,是真的很好看。

三.

  但江澄无暇欣赏美人美景了。劫云迅雷噼啪两声,几乎凝结成实体向蓝曦臣而去!

  迅雷劈在结界上滋滋作响,一瞬间光芒大盛,爆发出冲击波使得周围的树都在嚎叫着扭曲。

  极速凌厉的风声吹得树上的叶子从枝丫脱落随风飞卷,迅雷已经略显颓势。结界是蓝曦臣亲自下的,江澄不能硬闯结界反而让蓝曦臣反噬,干脆在结界外盘坐着把劫云引到自己身边。

  雷已经枯竭下去,蓝曦臣松懈的一瞬间瞥见了江澄头顶的劫云,心惊之至竟让雷钻了空子,结界发出轻微“咔”地一声,一寸寸裂痕蜿蜒着碎开。

  这一道雷攻破了防线,另一道又紧接着而下,这次便直接劈到蓝曦臣身上。

  天劫的最后一道雷是最厉害的,蓝曦臣几乎被那道雷劈得吐血,

  身子像破败的风筝一样飞出去,被江澄结结实实接到怀里。结界被破江澄这才能靠近蓝曦臣。他眼眶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微微发红,嘎吱着牙齿往蓝曦臣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抖着手要去拿药给他敷,上。

  蓝曦臣的头发从发根渐渐被染白,直到发尾都被银白笼罩。

  毋庸置疑,元婴劫没有度过。虽然并无外伤,但蓝曦臣却依旧能感觉到身体与神魂撕裂的剧痛,以至于他想抬手抚平江澄眉间的褶痕都无力。

  江澄此时搂着他跪坐在地上,原本是无措且慌乱的,他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打横抱起蓝曦臣召起三毒极速飞到江家宗主卧室。

  几乎是粗暴地一声将门踢开,江澄把蓝曦臣安置在屏风后的塌上,给他吃了是他神魂消散得没那么快的一剂药丸,吻了吻他的鬓角,解开他腰间的清心铃注入灵力,于是便发出急促刺耳的铃声。

  宗主急召!

       江澄摇两声铃后自顾自摊开纸面,沾取书桌上砚台的残墨运笔如飞,江深江意两人一前一后飞入房内,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撑地行礼道:“门生已在江家校场集结,悉听宗主吩咐!”

  朱红的江家宗主印被江澄狠狠盖在纸上,几乎都能从背面透出来,江澄长叹口气道:“辛苦你们了,跟了我这么多年。”

  “拿好宗主遗诏去校场宣读,即日起江深为云梦江氏第八任宗主,江意为副宗主,全族事务由二人做主,不得有异。”

  “是!!”

  蓝曦臣因为江澄的那副药暂时不至于那么快死,他甚至还在江澄从屏风前绕过来看他时虚虚弱弱冲他微勾唇角苍白地在嘴上挂起弧度,却很快颓靡下去。

  “蓝曦臣……蓝曦臣……!你他妈的居然敢骗我?!”江澄语气哽咽得厉害,站着居高临下红着眼眶死死盯住蓝曦臣。

  那日他火急火燎赶去除蛊师,才发现并没有通信人上报的那么凶狠,只不过是比凶尸略高一阶的邪物而已。蓝曦臣趁他不在催动灵力,提前入了劫。

  蓝曦臣本以为他这样在渡劫时能避免江澄因他受到伤害,到时候渡劫失败对江澄也并没有什么影响,但他犯了个错,没有蓝曦臣的江澄,跟一个死了的江澄没多大区别。

  “晚吟……”他尽力伸手去够江澄的衣摆,企图仗着点江澄的宠爱将他哄过来,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嘴里的血沫呛得剧烈咳嗽。

  江澄几乎瞬间以一种对重伤的他伤害最小的方式搂他入怀,但怀里的蓝曦臣被神魂撕裂的剧痛折磨得近似疯癫。

  “杀了我……晚吟!”

  “等我……!”

  江澄把蓝曦臣的眼睛模样几乎刻在脑子里,三毒缓缓刺入蓝曦臣的左胸,于是他唤了最后一声晚吟,眸子里的所有全部湮灭,只剩下令人无尽死寂的灰暗。

  “以吾修为,换汝一魂,抵去天劫,扭转天机!!”

四.

  “涣公子,莫要乱跑了,你父亲瞧见了定又要训你。”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妪追在满院子窜的白色身影道。

  “华嬷嬷不碍事的,我再玩一会儿!”蓝涣玩得兴起,敷衍着应下来。虽说是丞相一手栽培下来的好苗子,却性子跳脱顽皮,活像是上辈子没疯够般。

  他似乎在抓一只初秋里焦虑的蚱蜢,黄蚱蜢钻入黄草丛,一晃就不见了。蓝涣腰间的铃铛随着动作终于承受不住,断了穗子摔在草丛里,闪出点微弱的紫光。

  蓝涣还未察觉,静等着蚱蜢出来他也随即一跳,终于将蚱蜢捏进手里。对于辛苦探求得来的事物自然欢喜异常,蓝涣踢踢踏踏跑到华嬷嬷面前尽力使正在挂衣服华嬷嬷瞧见他得之不易的惊喜。

  华嬷嬷很是喜欢他喜欢与亲近的人分享每一件事情的样子,右手得空搓了搓蓝涣的头,却因为下意识的一瞥到蓝涣腰间但并没有瞧见那个铃铛而惊出冷汗。

  “涣公子!那铃铛呢?!”华嬷嬷赶紧抓着蓝涣全身上下瞧了个遍,还是没有寻见铃铛的半点身影。她仿佛像被抽走了灵魂般恍惚了一阵,又害怕到剧烈得颤抖。

  “老爷说那铃铛,是公子的命啊!”

  丞相府上下惶惶然提着灯笼摸黑搜寻,蓝夫人跟蓝老爷一个坐在凳子上吹头抹泪,一个背着手焦虑踱步。蓝涣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就慌乱惶然了,只隐隐约约听到要找铃铛,犹豫再三才弱弱开口道:“孩儿之前……在庭院围墙角的草丛里玩耍,许是无意间掉落在那了……”

  谢天谢地,他蓝涣命不该绝。重新找回来的铃铛挂上蓝紫色穗子,被蓝夫人把它珍而又重挂在蓝涣腰间,难得沉下脸色叮嘱。蓝涣低着头悄悄抚了下那穗子,只觉心中莫名欢喜。

五.

  终归是小孩子心性,这教训过几天便又抛在脑后了,近日天气难得燥热,蓝涣又耐不住热了,窜到丞相府后院去莲池那玩。

  他支开跟过来的侍卫,脱了鞋袜卷起裤脚下水。塘子周围都有石砖砌着,所以他站在池子边上水也才刚没上脚踝多一点。离自己不远处有株荷花开得极好看,他又伸手探身过去要摘,一时得意忘了形,被脚下青苔暗算了一道——扑通一声扑进了塘子里。

  池子中间的水才具有秋日里的冰凉,蓝涣被水一激,小腿一阵剧痛——抽筋了!

  “来人!救……”命啊!后面两个字蓝涣根本脱不出口,水大口灌进口鼻,糊在眼前他只能扑腾几下手脚,淹得更深!

  荷塘只激起阵阵涟漪,偶尔的一点水声在半天都没人来的后院更是不起眼,蓝涣迷迷糊糊想起早上叫华嬷嬷从木嬷嬷那里抢的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醋姜。

  可惜了哇……还没吃完……

  瞳孔似乎都快涣散了,成了真正的“蓝涣”,突然腰间的铃铛急促响了几声,绽出强烈的紫光。

  久违的空气让蓝涣狠狠呛咳两下,他似乎被人捞起来,身上原本湿漉漉的衣服瞬间被风干,他被人从冰凉的水里捞到一个温暖怀抱。

  死而后生留下的余悸让蓝涣不知怎么就委屈起来了,他把脸埋进那个因为他的靠近而微僵的身体的胸膛,呜咽两声紧揪着那人的衣襟不放,眼泪控制不住地从通红的眼眶里涌出来。

  他甚至因为哭得太过猛烈而狠狠打了个嗝,不依不饶将眼泪鼻涕一下子蹭在那人的衣服上。

  那人轻抚两下他的脊背,是使蓝涣感到很舒服的力道,他感到那人在他耳边说:“别怕……”之后的意识就陷入了混沌中。

  “涣公子?你醒了啊?”华嬷嬷替蓝涣掖了掖被角,又道:“今天真是奇怪,老奴出去了一趟,回来发现涣公子在床上睡熟了,没出去玩么?”

  蓝涣呆愣地眨眨眼,这才清醒过来了,竟不知道刚才他掉湖里去的事是自己做梦还是真的掉湖里了,三言两语搪塞过华嬷嬷,在被角扯出根水藻。

  哦……

六.

  今日丞相府大公子蓝涣巧中状元,四下鞭炮乱鸣,蓝涣也乘高头白马着红衣游街。

  意气风发少年时。

  都说丞相府家养了个好儿子,不酒不嫖无恶习,知书达理和煦温柔,却不知道小时候也是爱疯的性格,小时候性格突然才安分下来。

  他一路从下马的府前走向丞相书房报了个喜,谢了个恩,几乎以凌乱的步伐迈回房,推开门就是位紫衣男子坐在桌子上晃荡着脚。

  见他回来,放下了一支正拿在手里把玩的毛笔,轻飘飘跳到地上,迎出去几步。不成想蓝涣是太过激动还是怎么样,直撞到他身上来。

  “诶,你……!”江澄几乎被摁进蓝涣怀抱,感受着他的声音从耳边炸开,带着极喜:“阿澄,我中状元了。”

  “你难道不觉得,你中状元是一件很不让人意外的事么?”江澄也算看着他长大,蓝涣的那些辛苦他自然都放在眼里。

  江澄替他把一撮鬓发夹在耳后,听到就要推门而入的脚步声,瞬间化成魂体钻在清心铃中。

  “涣公子,皇上有召!”

  黄瓦朱墙带来的压迫感让蓝涣很不舒服,宫墙高而窄,像是一个牢笼,抬头看天,都是四方的。

  皇帝坐在御书房纱帐屏风后,他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端坐,似乎要给他营造带着威压的氛围,手指在桌面叩着。

  “草民蓝涣,叩见皇上!”蓝涣自然不惧,不卑不亢掀起衣袍跪下行礼。

  “爱卿平身赐座。”声音透着隐隐的压迫力。

  “谢皇上隆恩。”

  “今日爱卿喜中状元,以后定平步青云,仕途平坦。”

  “承皇上吉言,只是草民贱体,愧为朝做官。”

  “雪儿早闻爱卿品貌,昨日来求朕赐婚。”皇帝懒得客套,唤贴身太监沏了杯茶润嗓,道。

  “若你愿意,朕即可赐旨,承丞相位。”

  “草民已有心悦之人,还请皇上赎罪。”蓝涣大惊,脸上却不显。

  “哼……素来听丞相府大公子不近女色,难不成你喜欢的,是个男的?”

  “恕草民不能直言。”

  “行了,你回去吧。”

七.

  连夜的奔波让这颗明珠蒙了尘,他呆愣般坐在破旧狭小客栈房间里的桌子旁,直到江澄从腰间清心铃闪现出来给他斟了杯茶递给他,他下意识接过放在唇边嘬了一口,似乎这才醒转过来。

  茶的香气熏得蓝涣睫毛颤动两下,眼睛开始酸涩。他握着茶杯的手越发不可控地用力,茶杯咔的一声碎在他手里。

  七天前,一纸状书诬告丞相府通奸卖国,满门抄斩。谄媚百官站在朝堂,一口一个其罪当诛勿念旧情。很难想象几月前还是那些笑容满面酒祝蓝涣喜得状元的老者。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蓝涣只能想到这句话。

  他当然知道皇帝想与丞相府联姻,为了是牵制丞相府势力,功高盖主,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很可悲的是,蓝涣并不倾心于官途,他的志愿与抱负,让天下人无病可治,左不过还多了个江澄。

  皇帝恼了亦或是公主羞怒了,借口设计丞相府一屋子的忠良斩立决,江澄也只能勉强从这里边拖出来一个蓝涣。

  业火烧红半边天,昔日的丞相府简直沦为人间地狱。

  人生死有命,江澄早就知道。

  他看着蓝涣垂着头将已经碎掉的茶杯手握得更紧,指缝里冒出血,坐在蓝涣对面的凳子上审视着他的决心与恨意:“蓝涣……你想不想报仇?”

  蓝涣缓缓抬起头来,对上江澄清澈且锐利的眸子,手掌一摊开已经是满手的血。他望了望自己手上刺眼的颜色,坚定道:“不。”

  “我要,救、世。”

八.

  时过三年,江澄蓝涣从大理起义,一路召集同党。因着那皇帝本就昏庸无道,一时带着懒兵疏马抵御不住二人斗志昂扬的起义军,被直逼到东鲁。

  胜败已定,王朝将倾。

  江澄正临着渤海的无垠湛蓝小酌。先是从濒临陆地的沙滩金黄开始,渐渐由浅至深的蓝平铺过去,直直延伸到目光已经瞧不到的地方。

  隐隐还能听到练兵声四起,偶尔还有一两匹马的嗤鸣和马蹄跺地的“笃笃”声。

  他逆着日光抬头去看白晃晃的云,此时那云连成一片缓慢飘过,与海面交接的地方已经微微隐隐的泛浅紫淡红。

  一阵有节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昔日青涩懵懂的蓝涣出落得极其俊俏出尘,与千百年前蓝曦臣几乎无二,几次都叫江澄晃了眼……

  他喜穿白衣,一袭雪白衬着胯下黑马,笑着踱到江澄面前。

  “蓝……曦臣?”他已经微醉了,下意识念了这陪伴他半生却被刻意深埋在记忆里的那个名字,近乎迷茫地抬头,一双迷蒙杏眼直勾勾盯着蓝涣。

  蓝涣被这一眼晃了神,长腿一伸翻身下马,看到他身边的半倒着已经空了的两个酒坛子微不可觉拧了下眉头。轻轻抽走江澄手里仍捧着的只剩半瓶酒的坛子柔声道:“海边风大,容易着凉,阿澄不如回去喝。”

  却也不纠正江澄的称呼。他早知道江澄为什么愿意无条件辅佐他,并不是因为他本人,只因为他是蓝涣,也是蓝曦臣。

  江澄只想追上这点蓝曦臣的残影,眷恋着,执着着,但都并不是为他。这是个对他很残忍但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手边酒坛被抽走,江澄表现得有点不满,眯着眼还要伸手去拿,手却被蓝涣极其自然地搀住,似乎是要架着江澄回去。

  天边的云渐渐烧红,等由红转紫,地面上被整个覆上一层薄暮,方才下肚的两坛酒的后劲完全迸了出来,江澄无力借靠在蓝涣身上,嘴里含混不清叫着:“蓝曦臣……你个混蛋!”

  “乖……阿澄乖,我们回去——”

  蓝涣握着江澄腰两侧,让江澄一只脚踩上上马的脚蹬,再用些力一托他到马上,确保他不会摔倒,自己一翻身坐在他后面。

  身后蓝涣的气息随着呼吸频率喷在他耳后,江澄不甚适应扭身躲闪几下,原本两人就是紧贴着,这么一动,让蓝涣的呼吸更加急促且隐忍。

  缰绳被蓝涣箍着江澄的腰拿在手里,手总是若有若无蹭过江澄的腰肢,因着江澄束发而露出的细白后颈,以及马剧烈跑动而摩擦的两人的身躯,无一不让蓝涣心猿意马。

  这段路是蓝涣自出生起最难捱的一段。

到营帐前下马,天已经漆黑,一堆堆篝火将暮色撕得粉碎,蓝涣扶他进了营帐。

  费力一阵褪了江澄外衣,脱下鞋整齐摆在床前,蓝涣琢磨着该去给他熬一盏醒酒汤,转身时却被牵住衣角。这力道并不重,很容易能挣开,蓝涣一点点将他的手从衣角上摘下来。

  弯下腰再替江澄掖了掖被子,却不曾想江澄勾上蓝涣的脖颈,鼻尖讨好似的往蓝涣脖颈上蹭着,眉眼媚人。

  “阿澄,别闹……”蓝涣此时真的挣脱不了,好声好气哄他放手,却不想江澄连语气都委屈了,他道:“蓝涣,连你?也不要我么……”

  要,怎么舍得不要。蓝涣脑子忽的糊住了,江澄举动让他的自持碎裂一块,不可收拾。

  床笫间暧昧粗喘,衣料摩擦跟黏腻水声,温柔如潮水的律动伴随着灵魂的战栗……喝酒乱性,江澄真真切切在第二天早晨领会到深刻教训。

  太阳出来的很早,江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身体残余的昨晚的感觉让江澄不甚舒适,床侧冰凉,想来蓝涣一早就起来了。

  帐门被一人挑开,蓝涣端着一碗粥径直走到江澄面前,脖子上的一个红印足够让江澄脸热。

  “昨晚怕是累了……阿澄喝点粥罢。”至于为什么累,两人心照不宣却又绝口不提。蓝涣原是想喂他,他却接过碗与汤匙一匙匙挖进嘴里。

  喝完粥后江澄拿起外袍自顾自套上,丝毫不理会蓝涣想要帮他穿衣的举动,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想要搭理蓝涣的表现。

  “……对不住。”江澄穿戴整齐,道“昨天……是我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可我们……不是在一起了么?”

  “你就当是场梦……!我不忍耽搁你……”

  “你很好,但你永远都不是蓝曦臣。”

  江澄掀开帐营出去了,蓝涣斟了杯昨天的冷茶一饮而尽,立刻被涩到口腔,连舌根都是苦的。

九.

       大战在即,城门外的御林军跟起义军对峙,不肯退让分毫,连天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黑压压的云堆积在众人的头顶,让江澄想到蓝曦臣渡劫那个时候。

  一声军角,满城厮杀。

  世传武昌十八年,周王朝被起义军覆灭,前丞相长子蓝涣即位,登基为帝,史称靖曦帝。

  尘埃落定。

  登基大典办好,理应选妃择后充实后宫,皇帝一挥手废黜六宫,独尊正位。

  却不想连个正位都没有。

  大臣一个个往蓝涣身边塞女儿,争做国丈,蓝涣也只能以礼而辞。

  江澄在东鲁那一战后就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是江澄说的。蓝涣志向在百姓,但江澄只求喜乐安康,留下一封书信隐居云梦。

  春秋荡过三载,蓝涣传位给了之前在起义军里培育的一棵好苗子,自己云游去了。

  要说做皇帝,蓝涣不似皇帝冷酷,懂权宜,所以也不过只能做如诸葛孔明一类丞相,倒是江澄一身富贵紫色,更配那殿上金王座。

  他并不倾身于权利,所以并不留恋。

十.

  云梦泽西镇三年前开了家饭馆,传闻主厨暴躁易怒,饭馆三天两头关门避客,说是饭店主子闭关去了,要不就云游,但因着这一口人间美味,仍有人每天眼巴巴过来等座占位。

  饭馆隔壁新开了家医馆,传闻有一布衣小郎中长得极为俊俏,性子温润如谪仙,常惹得前来就医小婢女羞红了脸。

  后来传闻什么呢,布衣小郎中寻了个空去隔壁饭馆吃菜,捻酸挑刺引厨子出来要差点要被当场捶死,不曾想对上那双怒到极致的眼神笑盈盈唤声:“晚吟。”

  厨子气焰一下子就瘪了,那天来吃饭的客人们手里还夹了筷子菜,全部愣着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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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大年三十,原本大吉大利的日子里,蓝曦臣却病了——谁叫昨天晚上这么晚了跑去给人夜诊,活该。医者不自医,江澄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仍旧撇着嘴去医馆翻出来好些药材给蓝曦臣炖上,一边将他额头上的毛巾撤下来换新的。

  蓝曦臣烧得晕晕乎乎,抱着坐在床边的江澄的一只手哼着,委屈得像是只吃不到食物的大猫。

  “别人年夜饭吃鸡鸭鱼肉,你就喝点药汤吧。”江澄端着药碗作势要给蓝曦臣硬灌。

  “啊别别别,晚吟我自己来。”蓝曦臣端起药一口气喝完,拉着江澄要求奖励,被江澄在唇上轻啄一口还不满意,在他唇上轻咬一下,这才舍得放开。

  忽听到门外爪子抓挠的声音,江澄打开门蹲下,捞了只浑身雪白的猫进来。

  “猫?晚吟什么时候养猫了?”蓝曦臣轻挠猫的下巴,于是那猫就抖一下胡子,眯上眼睛呼噜呼噜。

  “……这可不是我养的,一进门倒熟得很,直往我身上扑。”

  “那便留着它罢,取个名字?”

  “嗯……要等我想想。”

  一想想过了大年初一,蓝曦臣的病倒是完全好了,推开门看见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江澄,怀里睡着那只黏黏糊糊的猫。

  见他来了,江澄眨眼清醒两下,示意他摸摸这只猫。

  “我想好这猫的名字了!嗯……就叫它兰兰!”

  “咳……可是有什么缘故么?”蓝曦臣见识过江澄取名的本事,脸上的表情几乎要绷不住。

  “有啊,你看看。”江澄试着扯了扯被猫抱着的一只胳膊,却惹来猫睡梦中不满的呓语。

  “你看,它叫兰兰,兰是蓝曦臣的兰,你瞧瞧像不像你。”

  “一年前你见了我就扑过来,我把你捡到饭馆里了,昨天它扑到我怀里,那么我也把它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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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克欧克!新年快乐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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