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致死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曦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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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吱……嘎吱……”


 

  

  云梦莲花坞沿路的杨树叶落了满地,踩在脚下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江澄似乎很喜欢这声音,低着头往有树叶的地方迈,衣袂随着动作翻飞起伏。

  


 

  蓝曦臣跟在后边走着,看着那道隔着自己大约几步远幼稚得像小孩一样的江氏宗主踩着落叶,心里涌出分外的不平。明明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到别人口里就只剩下阴毒狠辣、冷酷无情来了,偏生江澄并不在乎这点名声,任由恶名传遍也懒于辩解说明。


 

  蓝曦臣总觉得江澄像是少时养的猫,亦或者是浑身长刺的板栗,你若懒得去接近,去了解,他自然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但只要你不怕刺扎手,耗上那么一点真心,他便以十倍百倍奉还于你。

  


 

  差不多走到集市再没有树叶可踩了,江澄才转过身叉腰等着蓝曦臣走近来。身边走过一个扛着糖葫芦的老者吆喝着:“买糖葫芦嘞——”声音夹着头上乌泱泱飞来一大片麻雀的叫声传得分外嘹亮。

  


 

  历经近半月的劳累奔波,江澄暗咂几下嘴摘一串红艳艳泛着光泽的糖葫芦飞给蓝曦臣,被蓝曦臣笑吟吟接下后才另抽下一只较黑一点的自己一口咬掉半个。

  


 

  那老者看着两个神仙般的人物从稻桩上抽下两串糖葫芦飘飘然走了,正想责问一句吃东西不给钱,一块碎银子“铛”地一声嵌在一颗糖苹果上。


 

  小贩忙变出恭敬的脸色,弓着腰连连作揖,笑了有笑,扛着稻桩往另一头去了。


 

  糖衣在口中咀嚼发出脆响,原本吃着齁得慌的糖被山楂汁水中和,酸甜适中,十分惬意。


 

  两人半月前往眉山追捕逢乱作祟的一群飞尸,前前后后闹了好大一通才缴净了飞尸圆满而归,现已到了云梦的一个集市,等蓝曦臣送江澄回莲花坞,便到两人分离之时了。


 

  前边一个卖面具的摊子,江澄挑了个青脸赤目满脸胡须的面具带上去,偷偷绕到正盯着姜糖摊子离不开眼的蓝曦臣身后,拍拍他的背,在蓝曦臣转过来的一瞬带着面具凑过去。


 

       “嗷!”这是吓起人来很有兴致的江澄。


 

  “啊!”这是早看穿江宗主计谋的蓝宗主过分夸张的惊呼声。


 

  蓝曦臣识趣捧场的行为明显取悦了江澄,他轻快地拍了两下手却并不打算摘下面具来,蓝曦臣似乎听见了两声清朗的笑声,在对上江澄弯弯眉眼才相信自己并没有听错。


 

  “江宗主真是……吓到蓝某了总该来点赔偿才是。”蓝曦臣故作捧心状。


 

  江澄于是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面具下的一双杏眼笑盈盈地含着狡黠。


 

  “云梦江氏可穷得很,没银子赔给泽芜君治痴病。”


 

  痴病?可不是么,他蓝曦臣就是疯子,碰见江晚吟就犯起痴病来了,痴入骨髓,神佛无救。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澄发上沾了片枯黄叶子,桀骜又突兀地立在黑发上边,配上江澄此时脸上的面具,变得滑稽可笑起来。


 

  蓝曦臣什么都没想,下意识就把手伸过去想帮江澄摘下来,江澄见他动作隐隐有把手往他脸上凑的趋势,别过头想躲开。


 

  未曾想,那面具脸侧挂着的绳子被蓝曦臣的手扯住,江澄的脸于是再一侧——


 

  “啪嗒”一声,那红彤彤的面具被甩落在地,蓝曦臣便清楚瞧见了江澄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笑容。


 

  原本罩在脸上的伪装被打落,江澄展着温温浅浅淡笑着的脸被蓝曦臣拢入眼中。


 

  眉眼舒展开来,并不像魏无羡那般呲齿挂牙笑得爽朗明艳,只抿唇微勾了嘴角,杏眼也笑得眯起来。极初夏里欲开不开的嫩花幼莲,与往常那股桀骜傲气截然不同的似乎不该在江氏宗主脸上出现的温笑开放在蓝曦臣眼前。


 

  江澄的五官随了虞夫人,生得锐利,但并不夸张得刻薄,只是一副恰到好处的让人知道自己身上有刺,生人勿近的样子,却不妨碍有人远远赞他一声:“好看!”


 

  蓝曦臣眼睛像失焦的相机,周身万千世界已然模糊,只清楚地聚焦在跟自己仅几步只差的紫影上,失了神魄。


 

  美好的东西总是转瞬即逝的,江澄收了表情,弯腰拾起面具,除了耳尖微红之外,又是跟往常无二的冷脸。


 

  “泽芜君想戴自己去买去,偏要抢江某脸上的来戴,倒比金凌还要孩子气了。”江澄双手抱胸道。


 

  当然他也知道肯定是自己头上有点什么东西,蓝曦臣想帮着摘下来,却不料把面具一并扯下。


 

  固然江澄在面具后边笑得开心,到底很久没在别人面前笑过,只能迅速而窘迫把笑收好,憋了点气觉得自己脸似乎有点烫,哼口气音开始打趣蓝曦臣。


 

  哼,谁叫你扯我面具来着,我窘,我就拖着你也窘一窘。


 

  堂堂正正一宗之主被拿着跟小孩子比较,蓝曦臣已然失笑,微躬身作揖,道一句“抱歉。”还真走到摊前挑了个马面带上。


 

  一对身姿出挑的公子带着面具立在街头,于是从周围飘来些好奇且揶揄的神色,瞟着两大宗主。


 

  两人站着默然一阵,蓝曦臣想了又想,开口道:“江宗主笑起来……很好看。”


 

  江澄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嗤笑一声,重新带上面具后才道:


 

  “笑得再好看,也没人稀罕看。”


 

  瞟了眼不明觉厉的蓝宗主,江澄的目光盯着蓝曦臣却没有聚焦在他身上,只浸在年少的回忆中。


 

  “魏婴从小到大一脸笑相,被人欺负了也笑,受了伤也笑,父亲却很是喜欢他笑,总搓搓魏婴脑袋说阿婴是我江家人。”


 

  “我那时候就想,父亲肯定是喜欢会笑的人,我便对着父亲笑,父亲说你本不拘言笑,不必笑得这般勉强尴尬。后来才知道的,父亲喜欢魏婴笑是因为他是魏婴,他魏婴做什么父亲都喜欢。想通了,索性我怎么笑父亲都不满意,那我便不笑罢。”


 

       家人总归是江澄心里最柔软的所在,江澄的眼神掺进了点坚冰化水的柔意,连带着柔化了整个人的盛气凌人之态。


 

  蓝曦臣躲在面具后头眨眨眼,把带着面具的脸凑上去,笑道:“方才摘了江宗主面具,如今江宗主再摘一回蓝某面具,一报还一报,也算蓝某赔礼道歉了。”


 

  江澄伸出手似乎要毫不留情地一把薅下蓝曦臣脸上的面具,手半伸时却被蓝曦臣一把攥住手腕拉近,伴着惊惶的马的嘶鸣声和急促的蹄敲击地面的哒哒声。


 

  踉跄几步几乎要撞到蓝曦臣身上去,江澄手肘已经抵在蓝曦臣胸腹部,手腕被蓝家人的大手劲捏得有点生疼,江澄恼着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头上的宗主冠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一般掉落,一头墨发便从头顶倾泻而下。


 

  江澄扎的是团成球的道士髻,头发在成天的束缚中不免卷曲,此时蓬松的鬓发散在脸周,越发像位清丽女子。


 

  像街头试试探探若即若离的俏郎靓女,小郎君打趣着姑娘们惹得她们羞了,恼了,柳眉一竖玉足一跺:“我再也不用跟你玩了!”小郎君则抓着姑娘们的手腕拖到跟前好声好气地哄:“莫要恼了,我给你新买几盒胭脂,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江澄余光瞥了一下蓝曦臣另一只手,嗯,好在没有劳什子胭脂。


 

        两人身形相差无几,江澄并不需要抬头就能对上蓝曦臣的眸子。


 

  带着面具看不到脸,却能从露出来的眼睛里知晓这是怎样一位绝代风流,足以融凛冽千丈寒冰的一双眼嵌着深赭色的眸子,此时含了一腔子的惊艳之色与翻涌的深意。


 

  之前江澄很能从蓝曦臣的眸子里读出点什么,虽然面上还是那万年贯一的淡笑,眼睛却能很好让人知道其主人情绪如何。


 

  前几年蓝曦臣还未出关,或许是出去散心,总之江澄在华山撞到过蓝曦臣一次,那人正在亭子里独坐眺望,见他来了只站起身来唤了一句江宗主,眼睛里就是恍恍惚惚,黯黯淡淡的一片,能让江澄想到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


 

  江澄毫不客气地用旁观者的角度把三尊的糟糕事给蓝曦臣分析了个七七八八,略显别扭地撇开头讲一句“错不在你。”然后自个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下次再看到他时眼睛就是亮的,有着多年游走于官场的圆滑老历和积淀下来的沉稳。修真界嘛……有点圆滑也不算是坏事,江澄盯着蓝曦臣眼睛想。


 

  突然就看不懂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澄对上蓝曦臣望过来的眸子,里边变成了足以融化人的无限柔意。江澄警告自己不能碰,半点都不能碰,一碰就要化进这对眸子里,蚀骨般危险。然而他却不很能狠下心来从此跟蓝曦臣断了来往,只能一味逃避。


 

  江澄也如前面无数次那般略低下头错开眼。几步之外的声音很好地替他们解了这尴尬的气氛。


 

  “两位公子抱歉,方才是我家马惊了,若不嫌弃,小的请二位小酌一杯。”


 

  人家既然都如此说了,江澄便草草用发带扎起高马尾,转头拍拍蓝曦臣:“蓝曦臣?蓝曦臣?莫要呆了,澄大爷我今天请吃饭。”


 

       嗤,呆子。


 

  呆子蓝曦臣这时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嘴角动了动似乎要对江澄说点什么,后者却已转身走在跟前了,也跟着脚步挪上楼上的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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